当繁杂的局面被常升抽丝剥茧,清晰的理顺在朱标面前,这几日接连收到边境或海岸线上滋扰的军报带来的忧虑,总算是在他的眉间消解了几分。看着面前的舆图。朱标欲言又止,满脸纠结。常升也看的皱眉,心中复盘刚才所剖析的也没问题啊。“姐夫可是觉得我哪说错了不成?”“升弟所言,孤亦觉有理。”“可是,父皇的作风,向来是犁庭扫穴,这般谋定而后动的路子……”“噗…”好家伙。哄堂大孝了属于是。常升都不禁迅速掩面,生怕不小心笑出声来,被不知道缩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锦衣卫把这事儿记在了小本本上,送到了老朱那儿。半晌,他才放下衣袖,略带几分戏谑和无奈的反问道:“的确,叔伯的作风向来是不动则已,一动则秋风扫落叶。”“可是姐夫莫不是忘了,为废止宰相制,胡惟庸是怎么一步步走上绝路的。”“为了朝野的平衡,叔伯又是如何利用刘伯温一步步将浙东党给竖起来的?”朱标瞬时闭嘴。常升从来不怀疑古人的智慧,尤其是一个能从草根走上九五至尊之位的人杰。”怀柔和制衡手段,老朱不是不会用。大概率是觉得被他杀的那些人不配用。即便当时不会,以老朱务实的做派。有这几个月的耳濡目染,站在高点纵观全局,加之锦衣卫替他收集情报,查漏补缺,即便到不了出神入化的地步,用的炉火纯青还是不难的。“父皇之谋,高山仰止。”“只是,这等谋略布局深远,最是于无声处听惊雷,升弟何以喝彩?”常升的才华,老朱和马皇后是亲口认证的。朱标更是从他身上每每学到不少,却从来看不见个头,能让他都为之喝彩的一步棋,自已却只觉得平平无奇,只是借着全局观和对大明上下局势走向的精准把握,以势压人。实在看不到能被常升所称颂喝彩的精妙。常升没有卖关子,指着大明全境舆图的南方,应天府之南的位置,鞭辟入里道:“这是哪儿?”朱标一头雾水答道:“南方啊。”“这是浙东党的大本营,朝廷大多数南方官员的祖籍,也是大明朝的大后方,而今整个大明上下赋税粮食的主要来源地。”常升吐字清晰,慢条斯理的强调着南方,尤其是湖广浙东一带的重要性。被常升这么一点,原本还雾里看花的朱标,霎时间,便如被醍醐灌顶般打了个激灵。一个个原先被他忽略的要素重新拾起。许多原先或朦胧或想不通的关窍,霎时间一通百通。“彩!”想到妙处,朱标也一如一炷香前前的常升一般,拍手喝彩。“姐夫想通了,不妨说说看。”常升笑着引导,顺便替他查漏补缺,彼此相互印证一二思路。
朱标深吸一口气,勉强平复了心绪。“朝廷清丈北境,除了移风易俗,收拢民心,未尝没有疏通道路,打通军需,为将来出塞,追亡逐北,犁庭扫穴,剿灭残元的伏笔。”“不瞒升弟。”“父皇几年前便曾与我说过,应天府定都只是权宜,将来定然是要往北境迁都的,曾经,朝廷也就迁都凤阳庭议过,只是未果。”“而今,却难保父皇没有为迁都北境扫视隐患之意。”“然而,不论是迁都也好,北伐也罢。”“而今朝堂上淮西党的势力都将得到进一步加强,这不利于朝堂的制衡与平衡。”“故而,哪怕明知道南方的境内田亩龌龊更多,也不能在这急需稳定的时刻,强推清丈,以免自毁长城。”“更不能因为田亩清丈,牵连到朝堂上的浙东党官员,令朝堂百官势力的进一步失衡。”“然也。”常升拍掌轻笑。继而又补充道:“制衡之道不仅仅只在朝堂,朝野更是如此。”“而今北境的清丈官员大多出身南方,且多为寒门出身。”“何谓寒门?”“就是曾经的氏族豪门破落了。”“但只要科举重开,凭借着诗书传家的底蕴,他们总能比真正起于田亩的读书人更早进入朝堂,挤占后来人的晋升之路。”“到那时,他们还能保持本心继续为民请命吗?”“还是想着光耀门楣,重新恢复成氏族豪门呢?”“大概率是后者。”“即便其中有三千多人是曾经朝堂集训,由叔伯和姐夫亲自授学,算得上是天子门生,结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。”“倘若他们沆瀣一气,与朝堂上任意党派相互勾连,蒙蔽圣听都道寻常。”“但妙就妙在,朝廷此番推行田亩清丈之国策,不是一棒子打翻所有士绅地主。”朱标两眼直发亮,拍掌叫好道:“难怪升弟当初说什么惩前毖后,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,原来还有此制衡之利。”“如此一来,皇权不下乡之事,在北境便不复存在。”“而北境这些地主士绅,都是被如今这帮春闱秋闱官员清丈了土地,折损了许多身家的“仇敌”,断然不可能与他们相互勾连。”“至少短期内不可能。”“等到三五年后,《官学》校定推广已久,那些真正起于田亩的普通读书人也能靠着科举走入官场。”“届时只要将他们慢慢如同掺沙子一般,散布到朝野各地,多加磨砺,好生培养,择优提拔,未尝不能成为南北官员派系之外的第三派,为大明所用。”“届时,还有什么田亩清丈不得。”朱标越说越激动,直到常升将一杯茶递到了他的眼前,他才幡然醒悟,收敛了心绪。满饮一杯,长舒一口气。待他重新放下悲惨时,眼神中已重现少年英主的气魄与稳重。“此事急不得。”“五年也好,十年也罢,父皇在位做不成,还有孤,孤不成,还有雄英。”“三代经营,那些出身凡俗,真正为民请命的官员终能登堂入室。”“届时,大明盛世,自当到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