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章 远来者,昆仑奴从川蜀一路入南诏,真真是千山万岩。险峰奇峻看不尽,剑山刃脊令人寒。陆地上行走,要么翻山,要么绕路,别管是多好的骏马,多稳的车夫,都快不起来。但如果善用水路,就可以大大节省赶路的时间。王城南边的绿玉河,古时称溪,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山洪暴雨之后,成了这样一条大河。自有南诏以来,河面上的客船、渔船、货船,就四季不休。尤其是靠近三月节的时候,渔民船家,都要把自己的船也打扮一番,至少采几捆野,绑在船篷上。华贵考究的,则用鲜艳布料做的大妆点自家船只。三月节是用来纪念观音菩萨的节日。传说,在唐高宗时期,观音菩萨显灵,降服了在南诏这片地界上四处作乱的妖魔,使风调雨顺,无洪涝,无蝗灾。南诏子民,在三月十五至二十一这几天内,会选择某一天,就近寻找供奉观音的小庙土院,上香祈福。到时候,水上客船纷纷点灯,和尚尼姑们唱着赞颂观音菩萨的经文,向水面上撒。王城内外,都不禁夜市,让老百姓可以彻夜游玩,享受难得的夜间欢乐。但那种大众的热闹,总还是在城镇中,或至少是靠近城墙的地方。别的地方,并不会为三月节做多少准备。今年却不一样。最近很多人乘船,到城南二十多里处靠岸。他们在那里踏上草地,走出两三里,就能够见到翠岩坡。周边的山岭,大多长有树木,要不然就是被开垦成农田。而这片山坡,却因大石头密集,石质既坚又深入地下,无法开垦成田。坡面方圆数里,土壤都不厚,也长不出大树。只不过,这坡面处阴,当地也多雨,岩石上生出的青苔不少,才得了个“翠岩”的称号。放眼望去,整面山坡都是块垒青石,高低不平,间杂几棵小树,稀疏的野草。可也就是这样一片地方,成为了大唐内卫统领,跟南诏义王约战的地点!前几天晚上,那约战的声音太响亮,消息早不胫而走,也不知道已经传开多广。最近来到这里的人,很多都是成名的刀客武人,也有南诏军中人士。离三月十五还有两天,约战的双方都没有在这里露面,但已经有些人风餐露宿,就决定在这周围住下了。这一住,倒是便宜了附近的渔夫船家。除了那些实在穷酸,只靠自己带干粮、喝野水的,旁人见到那些船家烹煮河鲜,总愿意买点尝尝。还有些人,让船家往来于此地和城中,既捎带消息,也每日运送酒菜,酬劳丰厚。相对荒凉的河段,因此显出几分繁盛。“真是乌烟瘴气,这些人都是怎么做饭的,如此腥臭。”玉冠青袍的虬须老人,站在船头,看着附近的几条船,面露厌恶之色。瓦罐炖鱼,鱼直接下水,没有好的佐料压过味道,刚开始沸腾的时候就是会有腥味。把泡沫全撇去,煮上好一阵子之后,腥味才会变淡,呈现出鱼的鲜香味道。那老人却懒得为此细思,手上已摸出几个拇指肚大小的金色弹丸。“庆叔,回来。”船篷里响起一个浑厚声音。那老人闻言,转身回去。船篷里放了一个扁平宽大的木匣,剑眉入鬓的短须中年男子,盘坐在这个木匣之上,正盯着老人。“我说过多少回了,我们家这个行当,容易损阴德,平时为了办事,弄死些人,害死些人,也就罢了。”“除此之外,还是要与人为善的。”那庆叔收了弹丸:“家主,我看南诏风气彪悍,打烂几个瓦罐,也算正常刀客会做的事,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的身份。”那男子正是宇文家族的家主,宇文驰名。而这宇文庆,乃是族老之一,已经多年不出门办事,养尊处优惯了。想必这回长途跋涉,令他心头颇有火气。宇文驰名摇头,说道:“通信这次的事情,本不该有多少难处,偏是死在南诏这边,焉知不是他平素凶恶,结怨太多,才节外生枝”宇文庆的拳头捏住,嘎嘣一响。“通信不是被海东来所杀吗可恨的内卫!”“通信死的时候,海东来还没有到,南诏王城这里,也不该有一批能够杀他的内卫。”宇文驰名说道,“此次的事,我们未必要亲自对上海东来,但是如郑回等人,到时肯定都是需要解决的目标。”“不能提前就让他们有太多警觉,知道我们用什么兵器。”宇文庆点点头:“但真的让段忠独自对上海东来,你觉得他能有多少胜算”宇文驰名并不为难,轻飘飘的回答道:“五成吧。”“五成”宇文庆沉吟道,“段忠这个人,当年的兵器是一枚指环,已经算是一流人物,这些年他虽没有在外面动过手,却在吐蕃精修,听说颇有些惊人事迹。”“海东来很是可怕,但他应该受了伤,而且到时候我们还会插手谋算。”宇文庆看向那个扁平宽大的木匣,流露出隐隐的戒惧,但又止不住兴奋的神色。“你这两年,已能够娴熟的运用这件宝物,宛若此宝昔日的兵主复生,我看就算是你单独对上海东来,也有一半把握。”“这样算下来,段忠也只有五成胜算”宇文驰名并不多说什么。他年轻的时候,给自己定一个目标,也喜欢分出多个步骤,能筹备好一个步骤,就代表多了一成把握。
那个时候,长辈问他事情,他常常说自己有六成、七成,乃至九成的把握。不过,等他成了长辈,成了家主之后,他就渐渐钟情于另一种说辞。做任何事情都只有两种结果,要么成功,要么失败。所以,想问一件事能不能做成,说五成把握,总是没错的。“段忠现在实力如何,外人莫可揣度,但海东来是个怪物,如果让我跟他单打独斗,纵有此宝,我也没有多少信心。”宇文驰名摸了摸那个木匣,露出笑容。“好在,除了段忠和我们,还会有更多的帮手。”宇文庆诧异道:“难道吐蕃还愿意继续派出高手吗”“他们军中高手全都要戒备唐军,王城还要留人,这回在外死了一个大祭师,恐怕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了。”宇文庆猜测道,“是你在长安那个神秘的盟友”宇文家有好几个人,知道家主在长安朝廷里有盟友。天下又不是只有长安和淮西,时局动乱中,他们常会交换情报,互赠一些功劳好处。朝廷里的人得以升迁,宇文家族的势力发展也更顺,不少子弟在藩镇中居于文武要职,何乐而不为不过,那个人的身份本就神秘,除了家主,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。而且这几年,宇文家没有再收到神秘情报好处,似乎对方捞够了功劳,彼此联络已经断了。“就是他。”宇文驰名提起那人,感慨了一声。“原以为是个生不能五鼎食,死也要五鼎烹的大丈夫,野心勃勃的同道中人。”“但我今年才知,那人只怕脑思有异,真正的图谋不在于功业,只是恰巧成了我们大事的助力。”宇文驰名笑道,“这样也好,他人已偏执,为了这次的事情,会更加不惜血本。”绿水荡漾,小船调头而走。宇文驰名和宇文庆上岸之后,没过多久,就潜入了义王府。他们分头派出的宇文家子弟,已经先到王府中汇合。段忠为他们专门留了一片园林,以供碰面。果然就在这里,宇文驰名也看到了盟友的血本。那是数十名劲装斗笠的汉子,个个站在那里,呼吸都长得惊人。以宇文驰名的敏锐,更从他们身上嗅到一种像是铜铁矿石的腥味。段忠也在审视这些人。“内卫三大统领,他是其中之一,这次明面上的身份,是跟在第二批大唐使节之中,负责调查前一批使节的事件。”段忠说道,“所以,他没有到我府上来,但他暗地里派的心腹,刚才把这些人领到我府上。”“驰名贤弟,你们家的儿郎,要试试这些人的身手吗”宇文驰名只是一笑:“这里是义王府,我们岂敢喧宾夺主,还是请义王派人一试吧。”段忠目光微转。两名段家护卫得到示意,走上前来,宽厚的长刀出鞘,交叉在段忠面前。当!!段忠右手中指一弹,一把刀撞在另一把刀上,同时崩碎。暴雨般的钢铁碎片,向那些斗笠人飞射过去。厚布衣物,如虚幻水汽般被撕裂,斗笠破碎,露出人脸。这些人全部肤色棕黑,头发蜷曲,唇厚而宽,骨相与中原南诏各部的人,都大有不同。原来是一群昆仑奴。有铁片射向昆仑奴眼珠,那昆仑奴只把眼一闭。嗒!铁片竟从眼皮上弹开,只令眼皮凹了一瞬,留下一个白点。那昆仑奴似乎受了一点刺激,忽然一扭头,看见四丈开外,近两丈高的树上,一个鸟巢。他身体突然移动,身上破布留在半空,两个箭步一探手。段家护卫眼前一,就见他已站在树下,右手还抓着一只鸟,一口咬掉了那只鸟半个身子。“好快!”那失了刀的段家护卫心头一紧,不由看向其余昆仑奴,却见那些人个个面色木然。强如小弩的钢刀碎片,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伤痕。难道这些昆仑奴,个个都有那样的身手“我早知道他下毒的本领,是天下一等一的水准,尤胜他的武艺,想不到他还会炼制毒人。”宇文驰名的双目炯炯有神,一口道破这些昆仑奴的来历。早就听说,长安的地下,几乎是有另一座城市。那里被称作鬼市,暗河,金银窟,常有数万人往来,做尽明面上不好做的生意。就算是内卫统领,想要炼制毒人,恐怕也只能在那样的地方找机会。当年大隋权臣杨素,也爱炼制毒人,曾下一个定论,昆仑奴体质更耐毒,但卖价颇贵。也不知道,那个内卫统领消耗了多少人,才练出这样一批成品。段忠看着那个茹毛饮血的昆仑奴,却是一笑:“好!”宇文驰名也有些按耐不住笑意。“我们贪求功业,那边人已痴妄,义王嗔怒大起。”“菩萨都破不了贪嗔痴,还要靠佛祖解救,这次我们完全联合,区区南诏一地,纵然加上海东来,又怎么挡得了呢”若现在再有人问他胜算几何,他口上不说,心中却肯定只有一个想法。会赢吗会赢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