亮山之巅的晨雾裹着湿气,似一张浸透的棉絮,沉沉地压在亮山忠义堂的飞檐上。宋河踩着满地狼藉大步流星,铁靴重重碾过条凳,“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!今儿这结拜仪式千万不要出乱子了定要让天下人知道,咱亮山好汉绝非草台班子!”忠义堂前,三丈高的杏黄旗被山风刮得猎猎作响,堂内红绸铺地,檀木案上的三牲祭品蒸腾着热气,猪头双眼圆睁,似要将这满堂人都瞧个透彻。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,在梁间缭绕不散,与灯笼的光晕交织成一片朦胧。三十六把交椅依次排开,宋河居中而坐,腰间弯刀寒光闪烁,刀鞘上的饕餮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。两侧分立吴用、李盔等一众头领,李盔握着板斧的手青筋暴起,斧刃上还沾着前日劫镖时的血渍,在烛光下泛着暗红。角落里,朱方正蜷缩着啃一块冷硬如石的炊饼。自从跟着阮氏兄弟混进山寨,他天天拄着枣木拐杖装瘸,此刻右膝酸麻得像是泡在冰水里。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,忽听得铜锣 “咣” 地一声炸响,震得他浑身一激灵,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。“吉时已到!”军师吴永一声高呼,铜锣声骤然密集如鼓点。阮氏兄弟抬着一口大铁锅走上前来,锅内清水翻涌,热气蒸腾。一只雄鸡被拎起,利爪乱蹬,却逃不过寒光一闪,鸡血飞溅入锅,顿时清水染成猩红,在锅内翻搅出诡异的旋涡。“取酒来!”宋河大喝一声,声如洪钟。喽啰们鱼贯而入,抬来十坛烈酒,坛口封泥被一一敲开,“砰”“砰”的碎裂声在堂内回荡,酒香四溢,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。每人面前都被倒满一碗掺着鸡血的酒水,酒液猩红如血,在碗中微微晃动,倒映着众人扭曲的面孔。吴永手持桃木剑,绕场一周,脚步踏在青砖上发出 “咚咚” 声响。他口中念念有词:“皇天后土,实鉴此心。我等今日结为异姓兄弟,从此祸福相依,生死与共!若违此誓,天诛地灭!”说罢,他大步走到神龛前,桃木剑直指苍穹:“请出供奉!”八名喽啰抬着雕花神龛缓缓而入,神龛四角挂着铜铃,随着步伐轻轻摇晃,发出细碎声响。厚重的红绸遮得严严实实,却遮不住神龛内隐隐透出的温润白光。余光瞥见吴永的破扇子 “啪” 地展开:“揭红绸!”红绸如血般飘落,白玉雕成的人像渐渐显露真容。月光透过漏风的窗棂洒在雕像上,将其眉眼照得纤毫毕现。朱方正感觉喉咙发紧,喉结上下滚动这雕像的眉眼、鼻梁,分明与自己有七分相似!原来之前南下,朱方正以太子身份主持修筑南方淮河堤坝。’洪水肆虐时,他身披蓑衣,日夜督工,甚至跳入急流指挥抢险,救了淮河两岸万千百姓性命。当地百姓为感念其恩,自发立生祠供奉。有位曾在京城见过太子的老画匠,凭着记忆,照着太子的容貌捏了泥塑。这泥塑栩栩如生,消息不胫而走,从岭南传到塞北。江湖中人敬重太子的义气之举,觉得拜太子像更显情义,久而久之,众多山寨结拜时便都供奉起太子雕像。
当太子看到雕像时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,他下意识地往后缩,后脑勺却 “咚” 地撞上身后的兵器架。长枪短刀叮铃哐啷倒了一片,手中的长枪 “当啷” 坠地,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。在这庄重的时刻,突然被人破坏。所有人的目光如利剑般齐刷刷扫过来。朱方正干笑着弯腰捡枪,指尖触到冰凉的枪杆,却感觉浑身燥热。朱方正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,干笑着拱手:“第一次见太子真容,一时激动了。”可他颤抖的指尖,却暴露了内心的慌乱。几个喽啰点头附和,毕竟太子在江湖中声名远扬,有几个狂热的 “粉丝” 倒也正常。“怪了!”阮小三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,独眼珠子瞪得溜圆,“我瞧这雕像,咋越看越眼熟呢?”他挠着乱糟糟的头发,忽然一拍大腿,“对了!这眉眼、这鼻梁,咋这么像方正兄弟?”堂内顿时一片哗然,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朱方正。李盔把板斧往地上一杵,凑到雕像跟前眯着眼打量:“还真像!方正,你莫不是太子爷失散多年的亲兄弟?”朱方正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面上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,拄着拐杖晃了晃:“各位兄弟可别拿我打趣!我要有这福气,还用得着在这儿啃冷饼子?要是我像太子爷,早骑高头大马、吃香喝辣去了,可惜我没这个命啊!”他故意佝偻着背,装出瘸腿吃力的模样。“也是!”阮小三咧着嘴笑,露出一口黄牙,“方正兄弟瘸着腿,哪有太子爷的威风!”众人哄笑起来,目光渐渐从他身上移开。朱方正暗暗松了口气,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。还好这些山贼没读过书,不知道太子真名叫朱方正。不然,怕是要指着他鼻子问:“咋连名字都这般像?”到时候,他还真不知该编出什么谎话来圆。“我等在太子殿下像前立誓!”吴永的声音突然炸响,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乱飞。“等等!”朱方正沙哑的吼声打破了死寂。仪式再次被人打乱,宋河的手已经按上弯刀,指节捏得发白,眼神冰冷如刀;“你又有什么事?”李盔的板斧也缓缓举起,寒光映在他狰狞的脸上,斧刃几乎要贴上朱方正的鼻尖。朱方正咽下一口唾沫,强压下翻涌的气血,指了指雕像:“吴军师,咱们亮山扯的是反旗,拜当朝太子,这是不是 太儿戏啦?”呼七娘突然踏前一步,火红的裙裾扫过满地狼藉,腰间软剑发出清越鸣响。她柳眉倒竖,眼神冷若寒霜:“宋寨主,方正兄弟说的在理,咱们亮山举的是反旗,拜当朝太子,和自缚双手投进虎口有何分别?他日朝廷一纸诏书,让太子来平叛,你让咱们如何应对。难不成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?”方正看向呼七娘,发现整个亮山终于有一个头脑正常的了。